经济学的修辞
作者的经济学修辞学三部曲:《如果你那么聪明》、《经济学的修辞》、《经济学家的恶习》都是谈论经济学的文学批评。极不推荐第一部作品,流水账般细碎的文学批评让人生厌,华丽的辞藻掩盖不了谋篇布局的苍白,从第二部开始则好了很多。本文是对第二部的总结。
修辞,也就是带着目的去说服。古希腊使用论点,构建,风格建立修辞的框架,当代的经济学修辞则有了更饱满的血肉——事实,故事,逻辑,隐喻。不同于抽象的,只为描述而建立的自然语言,混合而成的社会科学文章其实是“带着意图去写作”,从而让经济学具有了修辞的人文特色。
在本博客中,“作者”全部代指《经济学的修辞》的作者 Deirdre N. McCloskey。
修辞分析结构表格图:
四个修辞角度:事实、故事、逻辑、隐喻。
非人格化 | 坐标轴 | ||
---|---|---|---|
事实 | 故事 | 特殊 | 特殊性 |
逻辑 | 隐喻 | 普遍 | 坐标轴 |
非人格化 | 人格化 |
何为修辞,如何去做?
权威的匿名发言代理人。
经济学并非上帝之声,而是人用语言去说服别人相信某个道理。虽然是人的语言,却要假装自己是历史规律的代言人,将自己匿名隐喻成科学本身。
不必为我鼓掌,观众们,今天发言的是历史之声。
因此经济学总是使用永恒的现在进行时讲述工厂生产,利润回报公式,即便这些组织形式理应在历史环境中分析。
创作者技巧。
一为诗人与隐喻。
将博弈论延伸到国家上,市场成为竞争的舞台,经济学家会对自己的国家喊话“我们将要输掉比赛,因为我们有 xx 问题”。隐喻为模型的必要性增加了说服力。以网状比喻关系,以小公司比喻家庭,以耐用品比喻子女……
二是小说家。
经济学要学会组合故事。
xx 原本很穷,但后来去搞了资本主义,于是 xx 就变富有了。故事组合就是将彼此关联的事件,按照状态描述,动作实施,内在关联(引发,时间关系)进行组合(正面与反面)。
每一次故事的结尾意味着新的状态,在经济学中,完美与不完美的结局就是均衡与非均衡。完美的故事需要一个谢幕,也就是结局状态的预言而非仅仅只是过去总结,这一点是可以画上延长线的。
缺少动作、状态的文本不属于故事。
经济学家如此强调从外生变量开始讲述,是因为在故事系统里,这能成为开始。如果是从内生变量讲述,故事就像从中间开始讲述一样。
这也是出于思辨的考虑,如果把历史的坏账全部怪到显而易见的角色上,结尾是非常没有启发性的。
表演。
小说并不模仿现实,小说创造现实。好的经济学论文影响深远的往往是拗口晦涩的句子,凯恩斯的《就业利息货币通论》便是例子。写论文时请尝试创造“作者的听众”(知道故事是虚构的)和“叙述的听众”(不知道故事是虚构的)1。
因为经济学家自身需要意识到,自身并非一定在陈述事实,而是在创造听众。
文章都有隐含的作者,隐含的读者,一段历史,一种形式。
经济学的文学特点:科学、文学、艺术
作者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探讨经济学、科学、文本的界限。在作者看来,科学只是一种讲话方式而非真理的一个领域。
- 科学都需要文本来表达。
- 科学的实验资源又有限,很多时候人们根据理论的美感来判断理论的检验价值。
- 文本说服人的方法如同文学与演讲。
因此科学、文学、艺术具有交叉性而非传统语境的对立。
对此,我个人持保留意见。
经济学的论证有以下论证方法:
前三点是英国科学论证的三点,从文学的角度,作者把这几点扩充到了更多。
统计检验、特定市场分析、对于理论的实验、自省(如果发生了 xx,我会怎么做?)、思想实验(基于经验,设想他人面临 xx 情况会怎么做?)、案例、民间智慧(商人)、学院派的传统知识、定律的对称性(例如定义辉煌时期和垃圾时期)、单纯的定义、类比……
例如经济学论文不能描述物体的运动,而是刻画人的行为,这和文学塑造具有想通之处。即便经济学论文作者刻画的是一类人,读者在阅读经济学论文时虚构的也是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物体运动,这种角色刻画和文学具有共通性。
取名是修辞的一部分,也是刻画形象的一部分。例如“偏好”一词有很强烈的文学欲望的象征感,大部分经济学名词都有这种色彩,例如哈耶克的内生秩序,亚当斯密的动物精神……
经济学的修辞手法
以萨缪尔森运用数学的方法举例——使用统计学和数学模型时用的是我们,而讨论经济学命题时用的是我。
因为萨缪尔森在前言声明了“经济学命题是可讨论的,可推翻的”,"我“更能展现一种讨论姿态,而”我们“则是一种权威体现(默认这里的阐述是共识)。
如果我们做一个实验,就会发现大部分人并不关心数学证明和统计细节,但数学存在本身就能增强说服力。
约翰·穆勒谈论预期问题的论文强调了经济学教授的定位——以经济学研究者的角色批评人们对市场预期的迟缓。
作者对于经济学预测功能的批评很有意思——经济学的预测都是条件预测,而条件预测在含义上总是符合经验的,又怎么可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超出预期呢?
我也从其他人口中听过类似的观点——计量通过外生性进行因果分析,那怎么能指望计量来预测外生事件呢?
福格尔使用了舍小求大的方法, 因为他在反驳主流结论“铁路建设促进了美国经济增长”。关于 x、y、系数——可能 y 很小;x 很大;我们高估了系数才导致了今天的结论。他的论文通过不确定性的暗示来进行理论怀疑。
Fogel 在铁路贡献中率先与河运比较,运用了历史量化测算和反事实的思想,启发了反事实因果推断。认为过去的观点高估了铁路的贡献。
自他报告以后,经济学也开始利用量化史革新了经济史范式
Dave 则受到启发,基于铁路扩张测量了市场可达性,进而建立了铁路,市场可入性的一般均衡,让比较优势能够被实证测量,于是获得了 2017 年的克拉克奖。
科斯2的论文是律师的口吻,提出各种理论可能性后再一一反驳。科斯的论文就像古希腊雄辩的结构——绪论、叙述(事实)、分类详述(有争议的主张和没争议的主张)、举证、反驳、结语。因此企业的性质这篇经典论文充满了对抗性措辞。
其他修辞法还有——诉诸权威、言语暗示(比喻竞争关系)、隐喻3(零合博弈、孩子是耐用品)、寓言(隐喻+故事)……
文学上的理解是如此宽泛……
量化需要修辞吗?
两个问题——多大算大?那又怎样?
关于“多大算大”
有些观点认为经济学将问题数学化后,纯数学的思考能够把人力所能及的范畴分离出去。但事实真是如此吗?
数字多大算大?多大算大,多小算小,依旧是一个尝试说服别人的过程,这也依旧需要人去对比得到结论。于是过程依旧是包含修辞的。
当然,如果大家学了高级计量4,就会发现假设检验原理是构造小概率事件——“第一类错误”“第二类错误”来检验显著性,这种做法虽然被公认为基本操作,但依旧是一个相对标准。
我赞同史震涛老师对计量教学的看法—— “多大才可信”不但是统计学问题,更是哲学问题。高级计量只是让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。 比如贝叶斯和频率学派就一直在争论,贝叶斯学派自己又分为主观学派和客观学派。看起来都是数学推导,但可信度度量的基本量构建始终离不开世界观。万物皆可哲学确实名不虚传。
比如经典的例子——统计显著和经济显著应当是有所区分的。
关于“那又怎样”
经济学论文需要陈述给特定对象,你讲述是也是虚构的社会。而不同群体眼中的世界又有着不同的面貌,如果想要得到他们的承认,就需要去呼应这部分“共识”——那才是更容易引起人们关注的话题。
计量需要注意的地方
区分统计显著和经济显著。
简而言之,论文论证不能只依赖统计显著。
需要明确样本分布假设、系数的现实含义和形式(例如是否是弹性)、加入现实共识分析、显著性的严格界定、统计显著到现实影响的过度需要足够自然、统计意义、政策意义、科学意义、经济意义是不同的。(这部分取自 20 世纪 80 年代 AER 的统计显著错误应用记录)
作者在后面对数学统计代表的现代主义攻击又千千万万,其实原则就一条:
很多人把证伪视为科学,但证伪是一个任意性问题,现实的证据太多也不能保证概括了全部。而一个理论受到检验,在经济学中总是表现为大部分人对其感兴趣。于是作者在最后呼吁任何有规则的方法论都可能是错的5。于是我们应该反反修辞,反现代主义。
修辞会是未来的学科吗?
现在有两种趋势在经济学上显而易见。
1、数学统计的基本功正在受到追捧。我在高级计量的课程上看到了历史学院的同学来选修,而经济学的前辈们又在向数学课迈进。数学与经济学的深入交叉正在成为一个常态。数理经济学学者在不断加入,标准也在被不断抬高。
2、另一方面,当数学统计被广泛运用到一定地步,其合理性逐渐被质疑,数学的工具性确实有让步于修辞性的趋势。论文的立意、故事和启发性正在成为大家更感兴趣的存在。
这种权衡正如“正确地得到结论”和“得到正确的结论”一样让人不知如何选择,也不知道最后哪个方向会占据主流。
如果基于“说服”这唯一一点去审视科学,那么一切方法论规则都不再重要。按照作者如此自由的定义,世界观可能会变成功能导向的功利主义思维。
但修辞学站在现代主义的对立面,无疑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去审视科学。创新需要天马行空,无所顾忌为此提供了跳板,因此我认为《经济学的修辞》绝对值得一看。